接纳自己——《二舅》讲了个故事而已
编者按:本文所有评论默认针对 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前 10’01” 的内容。关于 10’02” 至 11’26” 的内容会单独说明。
最近《二舅》在社交网络上刷屏,各派评论自然也接踵而至。积水成渊、反对浪潮下的挑战观点未必还是思辨。回到作品本身,私以为其还是有独特价值所在的。
只是在讲故事
第一次看到《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以下简称《二舅》)时,这部作品已经达到千万播放,具备流量效应。虽然有点可耻,但当时我确实没怎么警惕,情绪算是被带动了。不过别说三天,这种状态三个小时都没维持住。潜意识里似乎已经发现某些不对劲,只不过说不清楚。可当平台推广、官媒下场双管齐下,微妙地影响这部作品方向,另一派声音席卷而至,我才稍微明白那种「不对劲」。
可是这种转向过后,油门似乎又有些踩过头。这部作品本身到底真的有这么不堪吗?我又关掉弹幕、避开评论、调低音量,再次浏览这部作品若干遍。
《二舅》只在描绘一个悲惨的人,它本身有表达什么态度吗?「他公平」是二舅自己表达的,反映他精神上的认输;「花光大半辈子十几万积蓄」是二舅自己决定的,病态爱的背后还暴露社会矛盾;「不遗憾」是二舅自己笑道的,不知道他是逃避、欺骗还只是放过……有句评论精妙——《二舅》是一部微纪录片,较为克制的记录一个悲惨的人,以上种种都不过是二舅经历的记录、二舅悲惨的写照,怎么就被解读成作品的观点、作品的态度呢?
《二舅》说到底只是在讲一个故事,仅此而已,剩下的都不过是他人的态度。
一千个哈姆雷特
「一千个读者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句话大家想必已经听烂了。
我其实非常同意一个观点——当一部优秀作品完成之后,它便像个婴儿一样成为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只能寄生在原作者身上。所以就算《二舅》10’02” 至 11’26” 部分被讲述者蹩脚的升华有所耽误,也不妨碍我们抛开原作者,对前面记录部分提炼出各自的价值。
有评论道「浪费了人生 11 分钟」「令人作呕」「又是蛊惑年轻人的毒鸡汤」。首先必须要声明,让自己难受当然要关掉。但真就完全浪费 11 分钟吗,这或多或少有点魔怔。醒醒,你的时间没你想象中那么宝贵。更何况这部作品背后信息量其实是比较大的,能够反映很多社会现象。
都说误解是表达的常态,可我们未必非要按照原作者的方式理解作品,也未必非要整体入手顾全所谓的大局。就好比 Jesor 老师关于《二舅》微小切入得出 独到见解:
其实我觉得二舅的人生,只有一个东西值得学习:终生未育。
领养小孩,是尽自己所能,救已经存在的苦难,不生,是不创造新的苦难,等茫茫多二舅都走向人生胜利的终点,世界就安宁了。
嗨呀,原来通向胜利,指的是这个意思吗?🤣
不值得学习不代表没有意义。其不善者而改之,不值得学习部分同样可以告诫我们、反向教育,意义犹存。
鲁迅曾经表示,自己的文字或许十年后还适用、二十年后还适用,一百年后大抵已经不适用了。但是有另外一种观点:
简中有两类作品只要换换主语便可一直套用下去,一是鲁迅的文字,二是《让子弹飞》的台词。
「误解」——结合自身与时代重新解读——可以说是作品历久弥新的法宝。理解作品并非作者单方面的告知,而是作品与读者、与时代互动。正因如此我十分反感官媒下场,滥用自己所谓的权威、公信力去钳制作品为己所用,扼杀原本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新理解,不论是让观众放下认知武装、还是激发观众逆反心理,这都会严重影响乃至摧残观众理解作品。
反正都有千百个哈姆雷特,管他呢,重要的是自己那个。
何来歌颂苦难
此节有大量结合笔者自身经历的偏颇主观臆断,有失公允无可奈何,请自行甄别。
我们至少应该达成一个共识——苦难应是不得已,不值得歌颂。
王小波激烈批评过文革期间知青跳水捞杆(具体物品不记得了,反正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身亡被表彰,王朔也表示「世界上最阴险、最歹毒的正能量,就是用穷人的艰辛和苦难,当做励志故事愚弄底层人。」
所以我们看讲述二舅故事本身,它有歌颂苦难吗?
别忘了,在采访中有提到,讲述者「衣戈猜想」可是一名高中历史老师。而在我的经历中,高中历史老师对于那段历史的认知要比绝大多数观众还要清晰。
整个中学阶段,我一直待在重点中学实验班,用班主任的话来说升学只用在 C9 里面挑就好。与之对应的便是整个班只会选理科、不可能选文科。所以我所经历的高中历史教学是完全没必要在乎考试的纯粹历史教学,整体氛围轻松且舒适,是我烦躁高中生活的一缕清风。而我在接触网络代理之前便通过翻阅尚未被干扰的英文维基百科了解到许多「不存在的历史」,也能迅速 Get 到历史老师讲近代史时意义不明的一笑、意义不明的停顿,甚至下课好几个同学主动追着老师刨根问底,老师也只好一脸「真拿你们没办法」一边拓展「不存在的历史」和各种野史。我们没人会去揭发挑事,没人会用爱国绑架他,没人会去恶意揣摩他的动机……恰恰相反,他是所有老师中唯一一位上课能迎着掌声进教室的。
扯远了,为下面为何总是以最大的善意揣摩讲述者做铺垫。
有人将《二舅》与《活着》做对比,称《活着》至少带着批判追究苦难的肇因,《二舅》只剩下消费苦难、粉饰苦难、歌颂苦难。这点我很难同意,或许讲述人确实在消费苦难,但他真的有粉饰、歌颂吗,还是说仅仅停留在提到苦难便自带粉饰、歌颂态度了?至少我只感到可怜,没看出歌颂。
请问罗曼罗兰所谓「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是否有规训人逆来顺受、热爱苦难?不更应该是认清现实但是出于热爱仍然愿意接受并尽力改变现实。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他不去追究苦难的肇因不是为了粉饰、歌颂,而是再清楚不过时的不愿直讳;他将许多苦难细节一笔带过,明明每个细节背后反映教育、医疗、官民、就业、养老的更深层次问题,是借用这种反差给人明明一腔激愤却只能轻叹的无奈;他最后说「打好一把烂牌」(罗翔老师也有过类似表述)不是为发牌者不公开脱,而是希望既然事在我们还无法违抗之时便已至此,与其无端纠结不如尽力打好倒逼发牌者哪怕再公允一点都好;他采访中说「喝了这碗鸡血干翻这个世界」不是让年轻人继续内耗单单为了领导、老板、导师过上幸福生活,而是发奋去让这个不正确的世界翻篇;他偏偏用不那么煽情不那么「应景」的配乐,除了形式上嘲弄,会不会也暗示内容上的嘲弄……这些可不可以说是在高压舆情下知识分子的自保?
以上相信仅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但无论如何,哪怕上来便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作者,也不至于将相当反映社会的作品贬得一无是处。它不配作鸡血,可也不至于毒鸡汤。
我承认这里有洗地之嫌,毕竟平时关注 Twitter 较多,感觉大家不是很包容。
至于消费苦难,限于贫瘠的思想我无法评论。不过我抛出一个问题希望大家指教——为他人立传是否也是消费他人的功名、经历、喜悦或苦难呢?
最后,接纳自己
反复试图证明作品的价值,可到底这部作品对我而言有什么意义?
比起「苦难中乐观」,我更体会到「接纳自己」——接纳无论如何的自己,然后充分利用自己。
(写了好多例子,但都是无聊甚至羞耻的个人经历,发出来的时候想想还是删了吧。)
认清自己,接纳不论怎样的自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二舅》在我这里确实治好精神内耗,哪怕没按着讲述者原本预想的方向。
关联/参考: